破茧重生

by britney

刘语芳

今晚的空气是湿润的,下午下了场大雨,小雨还在耦断絲连的纠缠着。冲了杯菊花茶,望着杯里升起的缭绕热气,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窗外的雨线被街灯照耀千万支可穿心的银针,一针一针地挑战着她回忆的神经,她仿佛回到从前。

“月莹,妳已三十了,快家吧,别再这样若无其事地蹉跎时光。
母亲若干年前的叮咛与唠叨又似萦绕耳边。

她本性温和内相,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文员,心无大志的本以为可以潇洒地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当岁数趋向三十大门时,各种压力排山倒海而致。过年过节,亲戚朋友们的各种慰问,逼着她逃离所有节日的聚会。而母亲和老一辈亲戚的唠叨,更让她过不了关,最终她屈服了。相亲结婚只为了履行众人的期待和摆脱剩女的 “雅号” 。

因她和善与懦弱的性格,她常无自信为自己做决定。一生中,好像大小事情,总有人帮她摔选拍板。別人总对她说,那决定是最正确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钟晋义” 他眉眼含笑地对她自我介绍。
她羞涩地回了一句:“张月莹”

相亲那日,明明是正午,但天空却是乌黑的。气压低得让人有晕厥的感觉。 那天,她穿了一条红色碎花连衣裙,自以为喜庆的颜色会给她带来好运。

“感觉如何,可看上眼?样貌和妳也挺配的。他可是在一间外企当首席信息官呢!经济人品可是极佳的。” 初次见面后,母亲很直接地问她。

“比妳大七岁,该是较熟稳重的。”母亲再补多一句。

她对他的印象是好的,如此温文有礼和面善的样子,让她觉得似前世早与他认识。她芳心暗许,交往没超过半年,他们就共结连理了。

“晋义,这星期六小施的婚宴,我们早点去哦。”
“一定要去吗?”
“她是我最亲的表妹,怎能不去呢?”

他默不着声。
风暴来袭前,竟是一点预示也没有。还是她自己反应太迟钝,婚后六个月的相处,竟不觉得他有些不妥。

那周六下午要出门前,他黑着脸,慢条斯理地磨蹭着。出门后,近婚宴酒店时,他竟刻意放慢脚步。其实当时他们已迟到,因而她心急得很。忍不住,她握了他的手,向前拉一把。因她这动作,他怒极地把她的手大力摔掉。

”张月莹,妳夠了!我们早到或迟到,可对宴会有什么影响?妳可是重要嘉宾? 干嘛这么紧张!我身上不舒服,妳可知道?”

他站在大街上对她怒吼。这么小的事,他竟然情绪失控,上演一场泼妇骂街的戏。街上好多路人朝他们看着,多么尴尬。对这忽然发生的情况,她不知所措。

她低着头,轻轻的对他说:”晋义,对…对不起,我不知你身体不适。要不,我们就别去了。”

小施表妹的婚宴,她失约了。

“晋义,我妈叫我们后天回家吃晚饭,可好?”
“我不去了,妳自己去吧。”

“晋义,公司年终庆功会,员工伴侣可以參加,你也去,好吗?”
“妳们公司的活动,我去干麻。”

自那次表妹婚宴的妥协失约后,往后几年里,所有亲朋好友的聚会,她都是失约的,为他的种种原因。久而久之,别人便不再约她,她就是如此地被孤立起来。

他说他不喜参加各种聚会,劳财伤神的,她体谅地推去所有的聚会。她以为他会因她的包容而感动,但事与愿违, 他无动于衷。她无暇顾及他喜恶的真假,却疑惑着为何他总能精神振奋地应对他公司的大小聚会。

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他,已不能改变自己的习性而树立和谐的家庭生活。他的无理刁难,让她身心疲惫。她唯有一昧地迁就付出,磨合他的生活。她将自己的身段放下,却不知,自己在作自缚,一层层地把自己捆绑变他的附属品。呼之来,挥之去。

他用他别扭的情绪,在精神上折磨着她。断绝了与亲友们的联系,她是无比的孤单。冷暴力的杀伤力何其大,她常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挣扎。

日復一日,沉默行尸走肉的生活,让她觉得窒息。但她却找不到出口。道德观的主使,人言可畏的压力,让她苦苦坚守她的岗位,硬生生地拼出一个了无生趣的两人生活模式。如此的生活,无比寂寞。她进不了他的生活,他融不进她的内在世界。共同的生活、生命只在一个肤浅的表面。

婚前他曾带她去云餐厅吃牛排,庆祝她的生日。主食后,还上了一客火烧雪山的甜品。那天,她非常感动。
“妳知道妳的生日日期代表什么吗?”
她摇摇头笑说不知道。
“五月二十呀,大家都说的五二零,妳竟不知这代表什么?”
“别作弄我了,快说吧。”
“五二零既是我爱妳!”
她听后,不禁满脸羞涩绯红。

然而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他竟忘了。临睡前,她难过地问了他。

“我们都是夫妻了,难道妳还要执着于无谓的庆祝形式吗?”

被他大声地责问后,她竟然愣得无法回答。

形式可以不重要,但对他而言行动也是妄想的。形式上的活动也许不能真诚,但总能让人留下一些痕迹,一些回忆。现在她想回忆与他一起经历的活动,那记忆库里的故事却是寥寥无几,如此的贫瘠。要说的话,却因心寒而凝结于唇边。他无法听到。后来日子过了,她也知道了,所有的理由只源自于他视钱如命。免了所有的庆祝活动,也就是免了他荷包的财之难。

他的钱财、时间、精神与爱,都是吝啬付出的,只能满满地供给于己。他终究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他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孩子。婚后一年,他如此告诉她:“莹,我年纪已大,财力有限,我不想做个孩子奴。妳那微薄的工资只夠妳一个人糊口,我现在所赚的,是为我们退休后而备的。我们没有能力去抚养栽培一个孩子。”

那晴天霹雳的信息,轰的一声,将她的脑袋刷得空白。她不记得她是如何接受他的决定与宣告的。只是印象中,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家门,到一家超市狂买过两天新年要用的货品。看到货物卡车装满金光熠熠的年货后,她才默然停手。给了钱后,推着卡车,她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逛着。一层一层楼地走着。商场里喜气洋洋的大红装饰品,第一次的让她觉得如此耀目刺眼!喜庆神化的红色从未给她带来过什么惊喜快乐。

朋友说也许她在上世欠了他情债,今世特来还的。她觉得荒谬。但她的婚姻生活确是荒缪可悲。

了无生气的日子,井然的循环着。 她常在空洞的深夜里探讨两人关系。俩人的日子,看似一面沉静的湖,被手轻点触动后,涟漪一圈圈的展开。一个涟漪是一个问题,越展越大。威力强大的旋转之力将她吸入无洞底的漩涡里,她无能自救,唯有让自己沉浸下去,下去再下去,直致没顶。

“莹,我最近胸口总觉得紧绷的,有时呼吸也不通畅。”
“你已快五十了,身体机制也许开始衰退,别再背负太多压力吧,放轻松点。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也好,等我这次出差回来后,再约医生。”

那天傍晚出差回来,也许是坐长途飞机或是时差的原因,他脸色苍白、精神疲惫。吃过简单晚餐后,他就入房休息了。半夜朦胧中,她觉得他醒了。
“不睡了?”
“时差问题,现在醒了,我到书房整理一下报告。”
他出房门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忽然听到他大喊一声,接下来 “砰 ”的一大响,像什么重物掉地。她被这巨响惊醒,迷糊地从床上爬下来,冲到书房去。只见他跌坐在地上,昏迷不醒。她把他扶起靠墙而坐,混乱中她呼叫了救护车,通知了兄长。

“晋义,你撑一下,救护车快到了。求你别睡,好吗?在过一段日子你退休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旅行了。这是你答应的,我在等着呢!晋义,晋义…. ”

她无限恐慌的直叫着他的名,但他从椅子上掉下来时,已是返魂乏术了。

人生无常,意外竟是如此的发生了。在那四千多个与他一起的日子里,虽常想如何抽身而退,但却从未想过有任何意外,可以让她打僵局,挣脱那枷锁。

“我苦命的女儿呀,妳竟是得孤身终老。” 母亲哀怜地哭诉着。

他的突然猝死,实在是让她措手不及。她该无比忧伤的。有好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一直活在回忆与愧疚当中,毕竟与他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但那漫长的十二年里,大家却过得像陌路人一般的冷漠淡然。同床异梦、无言以对,漠然的感情已在他们当中筑起了一座厚厚的墙。回顾他短暂的一生,恍如浮华之梦,昙花一现便没了踪影。过去的种种,孰是孰非,已不重要。她将心中的悲苦化作两滴清泪,送他远去。

抚平了心情,她坦然地面对自己。挣扎着是否继续过着与他建立的框架生活模式,还是寻找失落的自己,再建立自己要的生活。在一个熏风和暖,天气明亮的让人心慌的早晨,她鼓起勇气,剪去身上自缚的、层层无谓的世俗礼节蚕丝,而出。她得为自己而活,哪怕是平淡如水,抑或让人觉得潇潇孤寂的生活,她都愿意为之努力。

叮的一声,她把失神的眼光拉回。瞧一瞧手机,提示信号显示今天是他的忌日。他已走了五年。这五年似一晃而过,模糊却又快得不踏实,而心中竟已不再有任何的愁绪。曾经以为根深蒂固五味杂的心情,现已是过眼云烟,一切都散尽了。时间似是一个无所不在的黑洞,时时刻刻都在吞噬着我们认为恒久的喜怒哀乐。

五年已过,她好好地为自己活着。那天傍晚在山上观看的夕阳,又让她再一次顿悟。虽知火红艳丽的夕阳,终归会西下,但在西下前的最后一刻,夕阳还是展放最后的光彩。正如她那虽已是领悟天命的岁月,也得好好的释放她能为的色彩。在这余生的画布上,也许她不再上绚烂夺目的油彩,但一幅枕稳衾温的水彩画,却也可让人怡然自得。可以自缚也可自剪,剪开了,呈现的就是一个坦然辽阔的天空,任由翱翔。

Photo by Debby Hudson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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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至今仍喜欢阅读童话故事的成年人心中有一块充满希望的净土。希望,应该存在于你我的未来,没有年龄限制。一 缘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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