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宿(中)

by kflai

刘语芳 小说

中卷:云愁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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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希奇迹般的转性。接下来的日子,他逐渐开朗的主动与人沟通,且更积极的参与公司业务的工作。甚至还下山到公司开会,出差等。靖宁也发现了他的改变,感动感激得无法形容。

“以宣,这是靖宁。”

“宁姐,有事吗?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不,不。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想和妳聊聊。时间过得真快,妳到钟家也四个多月了吧!之前没给妳通电话,无谓是害怕再听到什么无药可救的负面消息。但现在我竟能高兴感激的给妳打电话。我不知妳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们确实看到靖希的改变。我,我不知该如何谢妳。”

靖宁说到后段,声音都是哽咽的。那是喜极而泣的心声。她多年来的心疼担扰和希望,百感交集的心情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倾泻而出。

“宁姐,您别太客气。陪伴开导他本是我的职责。再说,我其实真的没下什么特别的功夫。我只是以同理心,陪伴着他。”

“妳还会在那住上一段日子吧?”

“应该会的,现在还没为接下来的日子订计划。也许等我參加了十月的花展后,再让您知道我的想法。”

“好的,宁姐其实是希望妳能住更长的日子的。没关系,过了花展后,我们再谈。还有若妳需要什么,可直接找我,或让阿承经理知道,好吗?喔,对了,下周四是靖希的生日。以往,他都不许我替他庆祝的。今年,不知他可会改变。但不重要,我们还是保持常态就好。以宣,不管怎样,我真是百般感激妳的。” 靖宁由衷地再向以宣透露她肺腑之言。

放下电话后,她也是感慨万千的。其实她也该谢谢靖希,让她在情伤时,给了她一个避风港。而两个心伤的人在一起,竟也能互相感化,溶解了他们各自的心病。

接了靖宁电话后的第二天是周六,他们吃了午饭后,相伴到市中心的一间木雕工艺品店去。靖希在那细挑雕刻木头,而她看中了一对精致小乌龟木雕。在靖希不注意的时候,她买下收好。从艺品店出来后,他们还在市集逛了一圈,在一家小咖啡馆喝下午茶。傍晚尽兴而归。

靖希生日那天,他没有表现异常。只是吃了晚饭后,他说要到院子里散步。她陪他。

“十二年了,我杜绝所有节日。那场车祸像是把我的生命给毁了,我行尸走肉的让光阴荏苒蹉跎。但今天,我却忽然感慨时光的飞逝,我竟已是三十四岁了。我也忽然想念我曾经拥有的欢乐家庭时光。觉得对不起我姐,也辜负了父母给予我的生命。”

他抑郁的神色,让她的心揪痛了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对她说:“从今天起,我决定放下过去,再入世的好好过日子。”

听他如此说,她惊喜的目瞪口呆地不知回应。

“怎么了?不相信我是认真的?”靖希有点尴尬的问她。

“不是的,不是的,我甚是高兴的!” 她大力的摇头、激动的解释着。眼角竟不自觉地淌出眼泪。她难为情的速快抹去泪痕,顺便从袋子里拿出那天买的小乌龟木雕。

“送给你,生日快乐!”

“乌龟?”他眉头皱了一下。

“是的,乌龟。”她微笑着说。“我希望你能像乌龟一样的长寿,也能像这对乌龟般,伸长脖子,好好看世界,与世共存。不要再把头缩进龟壳里了。”

“很有意思。” 他欣然地接受了。

“这是一对的,意谓着妳会陪着我?”他双眼含笑的看着她。

她买时没想到这一点,给他这么一说,脸上马上热得发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越想申辩,却越显得窘。

他看她急成那样子,忽然非常感动。忍不住,他握着她的手:“真得很感谢妳这些日子的陪伴,在我没有防备之下,攻破了我的心障,我会努力向前迈进的。”

那一晚,确实是个特别的好日子。不知谁才是被救赎的人,但两个人却似再世的人,觉得眼前一片美好,有温情、有希望、还有爱。

快乐时光流逝的快,一晃又过了两周。在一个周三晚,靖希带着有点忐忑不安的心情,和她说他的中学同学聚会的事。

“有位老同学邀我一起去。”

“那你就去参加吧。若去了,感觉不舒服,可早点退。可好?” 她大力鼓励他去。他考虑纠结了几天后,终于迈出了他封闭了十二年的脚步。她兴慰至极。

那周六晚的宴会,他似挺过去了。回到家时,已是午夜了。她忐忑不安地在自己楼下客房等着他,但他到家后却是一径的回房。她听到他上楼后,有点失落。也许他累了,不想和她说话。她为他自辩的说。

若说靖希前几个月的改变,似沉睡的生命,终于醒了,生命有了生气。而那晚同学聚会后的改变,竟是将生命注入灵魂。生命有了灵魂,他越发的精神熠熠,有了荣光焕发的样子。但奇怪的是,他似对她有点疏远感,渐渐地筑起了一道矮矮的隔阂墙。她试探着他,想知原由,他却回避着。

日子不留驻,转眼又到了周六。一个星期的扑朔迷离,似要揭晓。早餐后,他看她呆坐在前院的花园中的长凳。他走过去,在她的身旁坐下。

“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死得不明白,很痛苦的。”她苦笑地问他。

看到她那哀伤的眼神,他感到一丝不忍。但他心中的那把火,却催促他去追求他未完成的梦。

“高中时,我有位朝思梦想的初恋情人。读大学时,我们还是紧密联系的,虽然两人各处异地。但那场车祸后,我就拒绝见她。后来听说她结婚了。那消息让我更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我知道是我自己把她推开的,不能怪她。上周六,她也来了。我事先不知道的。再见她时,我依然怦然心动,方知对她的情,依旧。”

他停顿一下,然后艰难地说:“她已离婚。也许她还是情系于我。”

“那晚,我们谈了很久,时间好像未曾在我们间断过。”

“以宣,我怕是要让妳难过了。”

她听到后,心又一次的跌入冰冷的谷底。苦涩的摇摇头,她故作轻松地说:“我只是你的看护,你无须对我有任何的歉意。我替你高兴能找回你的真爱。祝福你靖希。” 她平静的微笑着,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屋。他却茫然地看着她,心里竟有点惆怅。

回到房间,她跌坐在床边上。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非常倒霉,一年内失恋两次。接下来的反应是骂自己怎能这么笨的让自己再次陷入困境里。把自己骂了几遍后,她才发觉自己竟没有痛哭流泪。也许麻木了,又或许心已不再那么脆弱了。她再次的决定收拾心情,离去。看似潇洒, 但实质是逼不得已。两次情伤,情何以堪。

第二天一早,靖希在院子的跑道上,主动的问候她。她的平静让他担扰。

“妳还好吗?”

“我其实觉得很糟糕的。是妳把沉睡的我叫醒,我真的是由衷的感谢妳。我实在不该伤妳的。但我竟是.…”

她挥挥手,把他的话打住。

“把你唤醒,辅助你走出心病,不就是一名看护该做的事吗?有什么好言谢的。” 她淡淡的说。

“但除了是一名看护的职责,我感受到妳真挚的情感。我之前也是真挚的回应着的。但如今,我却是要如此的对不起妳。” 他愧疚哀伤的说,但哀伤之余却竟带有点委屈感似的。

看到他的那个样子,她忽然有一股怒火窜起。

“我确是愚蠢的注入了些不该有的情感,让你为难了,抱歉。但你放心,我既有勇气在上一段情伤未全愈时,拿起另一段感情,我一定可以好好的放下。你无需担心,更无需施舍怜悯之心于我。” 说完,她趕紧掉头,离去。他呆呆的站着,看她跑远。

没有什么比照顾好自己更重要了,她对自己说。

那天中午,她意外的接到靖宁的电话。她感觉到靖宁紧张的声音。

“以宣啊,在干什么呢?”

“看书。”

“以宣啊,再过两周,也就是你当看护六个月期满了。我想再次向妳道谢,把靖希从病里带出来。他像是恢复了以前的朝气,重活了一般。”

她静静地听着,等着靖宁要说的重点。

“既靖希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他已不再需要有个看护在家。在家有个看护,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以前的心障自闭。再说你们也都是年轻人,屋里虽然有李婶和司机阿祥在,但若妳长久的待在那里的话,也会惹闲话的。我看我们两周后就结束看护协议,妳觉得怎么样?”靖宁紧张和小心地问她。

“宁姐,我已准备离开的。两周后我们终止合约吧。能在六个月期限内,完成我的任务,也算是个完美的结束。”她语调平缓的说。

“以宣,真的感谢妳的通情达理。”

她觉得靖宁过份的称谢,有点虚假。 也难怪靖宁,她维护爱护的是她的弟弟。

“对了,以宣,靖希说妳想参观下周六的花卉展。票我已准备了,我还想让妳看了花展后,到我们山上的一间小别墅过一夜。哪里收藏了往年花卉展的一些照片和资料,这对你计划的小画册该有帮助的,而且,我也想有那么一个晚上,我们姐妹俩谈谈天。妳说可好?”

到山顶小别墅看资料是好的,和靖宁聊天,她却觉得不自在。但她不能只择一,所以只能说好,而且还得谢谢靖宁的热情安排。

她的答案让靖宁满意安心。

放下电话,转头看到李婶和阿祥抱着大小包的东西进屋。她忍不住问道:“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呢?”

李婶喜气洋洋的说:“为了下周六钟少的同学聚会呀!听说他一班旧同学会上山参观花展,看了花后,大伙儿会到这聚会。我看钟少对这次的聚会很紧张,应该是那位程小姐也会来吧!程小姐可是位美人胚子呢!到时,妳也看看。唉哟,多长时间家里没办过什么喜宴聚会了!我真是高兴呀!”

“别说那么多了,快把东西放进去吧,车箱里还有些呢!”阿祥看她脸色苍白的站着,忍不住喝住李婶。

她终于明白为何靖宁要她上山过夜的安排。她终究是一名他们请的看护,一个外人。受薪于他们,为他效劳、履行职责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无需精心安排让她避嫌。大可坦白的叫她让一让,不要露脸。她突然觉得自己多余到荒谬可笑。前些日子,还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塞翁失马,失意於宇生,却在这里遇上志同道和的靖希。她甚至还约了荟莲在花展后,让荟莲知道这里的美好际遇。现觉得自己给自己闹了一个笑话。上了前一个教训,却没长记性的记住了。是自己感情泛滥,还是始终觉得该有个依傍?于是遇上靖希后,就情不自禁地让感情流露,抓紧水浮求生?

她进房沮丧的呆坐一会儿后,觉得自己已不该久留。既已没留下的理由,更不想碍着他们,她决定明早就走。做了决定后,心反而静了。她自我安慰的觉得早点退出,也算是给自己留点尊严吧。她手脚利索地整理了她的行李,东西不多,三刻钟也就收拾好了。想想时间还早,于是拿了园艺工具,到前院修剪她四个月前种的花木。靖希办公从外面回来,看到她非常落力的修剪一盆盆的花草,心中的惆怅感又湧出。曾经他觉得看着她做园艺时,有种时间静好的感觉,他想如此的与她一起过日子。但程云的出现,让他乱了阵脚。程云真的是他想要一身厮守的人吗?还是他只想延续十二年前,那梦幻似的恋。他突然有丝疑惑。

“为什么有兴致的修剪花草,今天可不是周末。妳不是说周末才有心情做园艺之事?” 靖希尽量保持轻松心态问她。

“我要走了,想把它们修剪整齐。他日,若你不喜欢这些花木,把它们送人吧,请别让它们枯死,好吗?” 她话中带点悲凉感。

“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它们一定会茂盛茁壮的,放心好了。妳也可以定时来看它们。” 他低声说道。

“谢了。” 她释然地微笑着。

修剪好后,她弯身去捡地上的杂叶桠枝,他也像往常般帮着她。一切显得那么自然。从外人看来,那是一幅温馨的画面。却不知,那是临别的场景。过了今晚,各走各的。兜转了一圈,她终究还是孤身一人。

为了不再增加伤感,她避过了晚饭。他知她心里难受,也不勉强她吃饭,只给她送了杯热牛奶。临睡前,她终于提笔写了封极短的交待信。信里只说她早点离职了,也不能参加靖宁之约。最后一句,叫他保重。一封拘谨形式的信,没有一丁点的温度。

第二天早上天未亮,她已准备就绪了。屋里还是静悄悄的,屋里的人该还在梦乡吧。她不想与任何人道別。走出屋外,天空还是漆黑一片。 气温很低,她把外套扣紧。抬头仰望星空的孤星伴月,再看自己孑然一身,心有戚戚。转身再望那精致别墅,靖希在哪,但咫尺天涯。她不怪他,几个月的感情,哪里可以作准的呢?那能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该才是他的真命天子吧。

“保重,靖希。我由衷地祝福你幸福快乐。” 她喃喃地说,悄然落泪。终于要走了,她想放下在这所有的情感与记忆。若她脑里有个像电脑的中央处理器就好,按一下删除的键,一切不想留的记忆马上消失。她轻笑自己想用捷径方法,让自己忘切悲伤。

在车里,她拿起手机给荟莲留短信:“荟莲,我这周会很忙,忙过后,我再给你打电话。保重。亲。” 写完了后,她把手机关了,暂时不想与任何人接触。虽叫自己莫再想情逝之事,但一静下来,她又自然的反复分析她情伤的原由。也许她这人太安静、太柔和了,以至变得没有个性。和她在一起,不会有那种感情澎拜的感觉吧?吧了,这是她的个性。既便要学圆滑机灵去迎合他人,也是做不来的,省得图个虚伪之名。

天空逐渐的泛白,寂寞感稍失。想到自己的前程,她又一筹莫展,把脸埋在双手里。她有点抗拒再回乌烟瘴气的职场,除了朝九晚五令她厌恶的纪律外,她还得处处委屈求全的配合客户对设计的要求。有时觉得自己为了生计,可以妥协接受自己看了都要咋舌的设计。师辈们常对她说,随波逐流,习惯了就好。但她觉得如此过活,很累。她感激父母对她的宽容,也不干涉她的生活。而她大哥也对她宠爱有加, 所以她生活也蛮自由的,且没什么经济负担。因此,思虑再三后,她决定再给自己放多几个月的假,把小画册作成。让自己至少在这一年里,完成一件值得兴许的作品,而不是颓然的度过这一年。

靖希那晚睡的不好,恶梦连连的。早上六点摸黑起床,在房里度步走了半句钟。心情起伏不定,一会儿想到程云,心有旧情复燃的甜蜜感。但一会儿想到以宣,心里却有一股歉疚与烦躁感。真是左右为难。原来从心病的沉睡中醒来,是要面对现实生活的五味杂陈的情感事。 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天开始亮了,想想还是下楼去看看以宣吧,她昨晚上没吃饭,不知胃疼可好些。

但到了她房里后,才知人去楼空。一封短信,潇洒告别。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可见她真是神伤的。他拿着手机,踌躇着该不该给她打电话。最终他鼓起勇气打了。电话筒的那端传来:“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了,她不想再与他联系。他没想过她会把他们间微妙的情感,放得那么快与透彻。瞬间,他若有所失且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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