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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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yn Lim

万万没想到，抵达冲绳第二晚，就在陌生人面前泪流满面。那晚的际遇，让我带着满怀的感动和爱入睡。现在回想起来，心中依有悸动。

“Valyn，我们想和你见面吃饭，可好？”

突然收到这一则讯息。仔细查看，这位沙发客的档案没有可疑。我们约好在那霸国际通见面，徒步到一间隐蔽的冲绳乡土餐馆 Sobe Soba，吃冲绳人的“冲绳面”。

冲绳岛曾是中国明朝藩属国，饮食习惯深受福州影响，带有强烈的中华风味。冲绳面与日本豚骨拉面不同，以黄面为主，汤头清，一般用猪骨或柴鱼熬煮。佐料有红烧五花肉、鱼糕、红姜丝和青葱。

Yuki（城间勇希）与他的太太 Hika（城间ひかり），曾经在马来西亚大都会吉隆坡工作两年。去年秋季刚返回冲绳。Yuki是上班族，而 Hika 正在求职。或许两人因为对马来西亚的美食与人情念念不忘，所以邀我用餐吧。

我很疑惑，他们怎么会选择到马来西亚？

“我们原想去澳洲或纽西兰打工度假，但英语太烂，哈哈哈。刚巧看到一家驻马的日本公司正在招聘日语电话接线生，毫不迟疑就申请了。结果无端端就到了马来西亚。哈哈哈。” 他笑说。

当时只有26岁的他们，在离开冲绳前办理好结婚手续，在吉隆坡生活了两年。我对他们的勇气表示很赞赏。

遇到同道中人，聊起来十分欢愉。有谁会晓得，一则沙发冲浪的讯息，让我认识两位热爱椰浆饭、印度煎饼和咖喱的冲绳人？

他们说，居住在马来西亚，饮食口味开始改变，嗜辣，英文也跟着进步了。我跟他们聊起马来西亚特色英文 —— “Manglish”。

“哦，我知道我知道，所有句子后面加-LAH！” 他抢着回答说。

我们三人狂笑。天啊，这是冲绳吗？我好像和一群马来西亚朋友在吃饭哈拉啊。我开始爱上充满魅力的沙发冲浪。

“Valyn，你有时间吗？要不要去我外婆家坐坐？外婆想见你。”太太Hika问。

“好啊。”搭上沙发冲浪这趟列车，我准备以最宽阔的心拥抱未知。在过去两小时谈话中，感受到他们的正直开朗，早已认定了他们是值得交往的朋友。结账时，Yuki 居然坚持请客，我感到十分惊讶，日本人用餐向来习惯AA制啊。马来西亚果然改变了他很多事情。

礼尚往来，我买几罐啤酒当拜访长辈的见面礼。

在一座西式屋子里的榻榻米上。

他的歌声震撼人心，婉转悠扬，听得我内心异常感动。抵达冲绳第二天，吃顿晚餐就被冲绳人捡回家，坐在榻榻米听“人间国宝”演奏冲绳三线。我只是一位平凡旅人，他们一家人敞开心扉热情邀我作客，受此款待何其幸运，当下的我好想拥抱他们痛哭。

第一次独自旅行的紧张感和兴奋感，顿时化作眼泪，情绪排山倒海而来。众目睽睽下，我像个终于与家人相认的失散孤儿，泪水像水龙头一样止不住。

唱喜气洋洋的琉球结婚曲，我却不知哪条神经不对，涕泪纵横，勉强咽下哭声，肩膀因克制而颤抖，心扉泛起阵阵涟漪。

身上没纸巾，顺手擦在外套袖上的鼻涕形成湿答答又粘稠的痕迹。当下，我一副脏兮兮又诡异的模样，外公必然看得一头雾水——这莫名其妙的女人有事吗？天啊，好想挖洞钻进去。

“中学时期曾参加华乐团，我弹奏的乐器是柳琴，对音乐很敏感。外公表演的三线扣人心弦，因为感动而忍不住流泪。”只能对一片寂静的他们这样解释。

Yuki 是南风原町人， Hika 则是那霸人，婚后他们居于南风原町，每晚回家探望外公外婆。外公城间德太郎，85岁，是一名冲绳三线老师，外婆小渡安子今年79岁，擅长弹冲绳古琴和舞蹈，两人因舞台表演而相识相爱。Hika的母亲城间静江很爱笑，豁然了解 Hika 性格开朗的基因来自哪里。

85岁的外公唱起琉球乐曲中气十足，风趣幽默十分健谈。客厅处挂着外公年轻时弹唱三线模样，才气超然，仪表堂堂。我们一见如故，他教我弹冲绳三线，请我喝琉球久米岛泡盛酒，还教我冲绳方言。

79岁的外婆皮肤依然细致，年轻时显然是美人胚子。我想看他们昔日的样貌，她兴致勃勃地从屋内拿出杂志和特刊。我翻着外公在舞台上演出的英姿，蓦然，我怔住了。视线落在一辑关于琉球古典音乐的演奏特刊。

“外公，你是名人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像是说了什么诙谐逗趣的话，引来大家哄堂大笑。

“上网搜索外公的名字‘城间德太郎’，你就知道了。” Yuki 回答。

原来，日本非常重视文物保护，通过依法对各种珍贵的有形文化财产（如建筑、

绘画、雕刻、工艺品、古书、典籍等）和无形文化财产（如戏剧、音乐、工艺）定为“重要文化财产”严加保护。艺能表演类别包括雅、能、文乐、歌舞伎、组踊、音、舞踊等等，演艺的表演者个个身怀绝技。城间德太郎，他从29岁开始弹三线，至今已56年，是日本组踊音乐歌三线鼎鼎有名的“重要无形文化财产”，被称之为“人间国宝”。同时，也是国家级三线音乐指导，常出国巡回表演，在那霸还有一座纪念他的“城间德太郎师之雕像”。

天啊，我竟然在日本人间国宝的家？怪不得被国际天王级的歌声感动，哭得稀里哗啦。

节录自：我在冲绳漫慢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