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夹饼的旧日时光

by kflai

潘碧华

以前,我们吃得糕饼都是家里自制,也没听说谁家到城里买回糕点来过年。在乡下,每一个母亲都是制作糕点高手,手艺传承自她们上一辈,也加入本地素材。新年糕饼有我们童年最甜蜜的回忆,也是一生中最难忘的味道。

我的家乡吉打州的周休日一向都在星期五和星期六,每年年关将近的一个星期五,割胶工人不必工作,学生也不用上学,母亲们约好邻居和亲戚一起做烤鸡蛋夹饼“粿夹币”(kuik kapit)。虽然只是一年一次,我们小时候的家里却有完备的器具,平时收藏在柴房里,要过年了,才取出来用。

准备器材是男人的任务。做夹饼的前几天,父亲先去检查那两个一米长放置火炭的长形坑道是否还可以使用,那是特地去打铁店打造的,一个坑道可以同时放上10支铁铸模具,刚好是一个人盘腿坐下,左右手臂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然后到5公里之外的杂货店购买火炭,粘米、玉米粉、鸡蛋、糖和椰浆,也准备好了大大小小的饼桶、饮料桶。最后还得把一根竹竿劈成薄片,再用锋利的小刀削成几把半尺长的竹刀,才算准备就绪。

鸡蛋夹饼的制作工序复杂,需要两个人以上,通常是两组人家同时进行,每组2个人,都是女眷,一组一边,各掌握10支模具,一人烘烤,一人折叠。在我们家姐妹还小的时候,妈妈的伙伴通常是阿姨或姑姑,那一天总是热热闹闹地,几个女人和几个小孩一起烧烤一个早上,接着一个下午的时光。

制作鸡蛋夹饼的原料却很简单,就是将适量的粘米粉、玉米粉、鸡蛋、糖,加上南洋特有的椰浆搅拌成稠绵绵的乳浆,远远可以嗅到鸡蛋和椰子的浓香。圆型铁铸夹子模具的内部两面铸有精致图案,先涂檫上植物油,合紧后放在火炉上预先烤得火热,才将粉浆浇上其中一面,听那“嚓”的一声冒出烟来,就知道模具已经够火候。模具夹紧了一层面浆再放在炭火上烤,间中用竹削成的刀子将溢出的粉浆刮去,再打开夹子观察蛋饼的颜色,若已经烤得半焦,颜色变黄,就用尾指和无名指边轻轻将薄薄的饼皮从模具夹子剥开,再用拇指和食指夹住饼皮抛向身边的小几上。另一个伙伴要趁着烫热的圆形饼片还未定型之前,及时快速对折两次,折成上尖下圆四层一叠的夹饼,排列一边待凉,然后才装进饼桶储存。小孩不甘寂寞,奔上奔下帮忙将折好的烤好的夹饼装进饼桶。大桶收着自家吃,小桶送亲朋戚友拜年。

制作鸡蛋夹饼不能少了小孩帮手,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添加新的火炭、去除灰烬。大人去添加面浆或去方便时,大一点的小孩就顶替她们的位置,学着此起彼落,双手挥动着10支铁铸模具,削边、打开、观看、夹出、上浆、合紧、翻面,却常常得意忘形被热烫的模具灼伤,两只手黑一片红一片的,但谁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小孩子的伤口很快就康复。

那个自制年饼的年代,气候还很正常,到了年底吹来的定是干燥的北风,随着腊味在杂货店飘香,橡胶树叶也变黄、掉落满地,就可以准备过年了。那时,天气热得要命,制作年饼偏得使用高热的炭火,坐在烤炉前面的人汗流浃背,一方毛巾抹手也抹汗,比较小的孩子时常被使唤给大人搧风,勉强带来一点凉意。小孩没有耐心,总是敷衍地搧一下,停一下,从没认真过。

那个穷困的年代,孩子的胃口是无底洞,手脚帮忙着,眼睛却馋着,一边帮忙,一边抢着把不成型的、折破损的、烤不够熟的或烤过焦的饼皮往嘴里送,刚刚出炉的饼皮还烫得很,却是多少都不够填饱肚子。竹刀从模具边刮下来的残条碎皮,烤得焦黑焦黑的,也特别香,也成了我们最美味的零嘴,完全不理大人的笑骂喝止,她们最常说得一句就是:别吃那么多啊,会发热的(上火)。

那一天要从早上做到傍晚才收工,在大人们的闲话家常中,在小孩的欢声笑语中,一整天下来,折叠的动作反反复复做了很多次,感觉已经折叠了无数片的鸡蛋夹饼,然而每家带回去的却只有3大桶和十几个小桶,有一部分都落入自家小孩的肚皮。很快的,我们家制作的小桶装鸡蛋夹饼会当做年货送给邻居和亲戚,留下3个大桶,必须密封束之高阁,不准小孩偷偷掏了去吃,要不然恐怕等不到新年到来,饼桶便已掏空。做鸡蛋夹饼的时间很长,可是吃起来咔咔咔一下子就把一大桶消耗清光,非常格外珍贵。

小时候以距离来计算新年的脚步,等新年的时间过得很慢,新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慢慢走来,每一天都要等好久,才渐渐看到新年踪影。年饼制作对我们来说,其实就是新年的前奏,一旦做好年饼,也就意味着新年还差几步,也就到了。后来新年变成日历,时间越来越快,一天一天看到日子的逼近,再后来新年变成月历,日月如梭,一个月一个月“刷刷”飞过,一年又一年过去,而我们也搬了几次家,烤蛋饼的炭火再也不适合用在于新家环境,再想要吃自制的手工蛋饼,也只能花钱给亲戚去做了。

很多年以后,我们离开家乡到了外地生活,对于新年糕饼的要求,一直以小时候的记忆去寻找家乡的味道。外地也有鸡蛋夹饼,也有厂家大量生产的鸡蛋卷,可是能够满足我们味蕾的不多,有的不是太厚,就是太甜,要不然就是椰浆味不够香浓。尤其是将圆饼卷成筒型,而不是折叠成四层的鸡蛋卷,没有了薄脆、咬下去满嘴蛋香椰香的滋味。

后来才知道鸡蛋夹饼到处都有,甚至早已经进入购物商场,即使非新年期间也可以买到。有时我们也收到来自台湾、香港或澳门的鸡蛋卷手信,各种口味都有,卖相虽好,蛋味也足,然而都不是我们记忆中童年的味道,我们的童年还有一味椰子香,大量生产的工厂无法复制。至于将四层减成两层的鸡蛋夹饼,也只能用偷工减料来形容,莫说要达到满口生香了。

又很多年过去,我们都已经步入中年,新年团聚,一家人还是很怀念当年亲手将烫热圆饼对折成四层的鸡蛋薄片,咬下去滋滋作响,微焦、脆爽又充满层次感的浓郁香甜,带着我们许多童年的鲜明记忆在舌尖中散开,依旧再多也不够。有时我们一下子就买它两罐四罐,从新年前吃到新年后,仿佛想把新年拉长让它慢慢地结束。

年复一年,我们依旧会在新年的餐桌上,以母亲当年的手艺为标准,品评现今的鸡蛋夹饼,重提陈年往事,尝试还原我们的旧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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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至今仍喜欢阅读童话故事的成年人心中有一块充满希望的净土。希望,应该存在于你我的未来,没有年龄限制。一 缘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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